时间:2023/4/19来源:本站原创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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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我与废都——田珍颖访谈》、《安妥我灵魂的这本书——废都后记》、《废都》。

年,农历壬申年,属猴。

出生于年的贾平凹正好进入不惑之年。贾平凹属龙,龙人踏猴年本来运势极佳,而不惑的意思是不再对外界有所迷惑,然而刚进入年的年初,灾难便接踵而至:先是他本人罹患乙肝一年不愈,在医院度过了形同监牢的一年生活;再是母亲染病动了一场手术,跟着老父亲又因癌症亡故,不久年纪轻轻的妹夫再次撒手人寰。这也罢了,其时一场官司没完没了的纠缠着贾平凹,兼又深陷在单位的是是非非中不可脱身,而他每当想到父亲已故,又不免以自己膝下无子(贾平凹只有一女)为憾……渐渐这本该一帆风顺的一年竟显出一丝知天命的味道来,从20岁始辛苦经营的一切仿佛空中楼阁般轰然倒塌,“长安居,大不易”,生活中的一切让他如此力不从心,这衰残的身躯仿佛沾染了无可救药的慢性病毒,正拖着他的肉体和精神一步步滑向不可逆转的深渊。

吃文字饭的文人大都敏感而脆弱,而“不忤于物”又毕竟对人太过苛求,由己及人、再由己及城,贾平凹看着偌大的西安城,这秦砖汉瓦的旧时帝都,看到的不是日渐的繁华,而是无可奈何的衰败。

二十馀年成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幻灭。

在此之前他曾经写过一个中篇小说《废都》,讲的是遗老阻止古城改建的过程,通篇点题之句是一句话“什么古都,纯粹是废都”,可见它本质上是告诫我们要活在当下而不是过去。废都两个字虽属信手拈来,但一旦组合起来便有股颓唐和靡烂之气,这与贾平凹其时的幻灭心境正相吻合。于是他决定再用这个名字写一部长篇小说。

一来记录那些逝去的繁华和悲凉,安妥他无处安放的灵魂;

二来为了证明自己还有写作的能力,因为归根结底,作家还需作品说话,正如贾平凹在《废都》中的夫子自道“你是靠你的作品出名的,作品不倒,声名能坏到哪儿?”

夏天来临之际,朋友安黎为贾找到了陕西耀县的一处地方。耀县今为耀州区,属陕西铜川,离西安大约70公里。贾平凹一到这里,便觉得自己的这部小说肯定成了。为什么呢?耀县是药王孙思邈的故乡,他在药王山上的药王洞里看到一个“坐虎针龙”的彩塑,讲的是药王骑在老虎身上为神龙治好了病的传说,贾平凹属龙,就觉得自己的病也快好了。他被安排在锦阳川桃曲坡水库管理站居住,锦阳预示着锦绣灿烂,桃曲坡的桃字则与他要写的这部书中主人公有很多女人暗合,最后他是水命,水又与文学有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预示,后来《废都》果然大获成功。

同来闭关写作的还有另一位作家。找的地方既清净,又没有丝竹之乱耳与案牍之劳形,每天起床后看一会儿波光粼粼的水面,构思接下来的写作,然后洗漱、打饭,回房写作直到下午四点。写时门窗严闭,烟雾缭绕之中奋笔疾书,比苦行僧有过之而无不及。四点之后吃完,之后或游泳或打枣放松心情。每当夜晚时,两人便互相念诵章节,交流一下看法,完毕在附近散步游荡,不靠谱的事儿没少干。

他在耀县呆了一个月,一举完成了三十万字的草稿,平均每天一万字——注意,不是我们现在写这种水文——速度惊人。

冬天来了,回到俗世应酬的贾平凹再次抽身,逃到户县(今西安鄠邑hùyì区)的乡党李连成家,被安排到县计生委楼上的一间空屋。因他是名声响亮的大作家,计生委领导非常重视,给他买了新被褥和电炉子,吃饭则是去李连成家,每天两顿。

他这次出来是打算把稿子改写完毕。九十年代初的日子远没有现在幸福,楼上就住了贾平凹一个人,老鼠在喧嚣,电炉子还常常坏掉,风最大的时候把窗玻璃也吹碎了。窗外有一个卖老鼠药的黑脸老头,吆喝声和竹板声声声入耳,这个老头应该成了《废都》中那位颇诙谐的编顺口溜老头的原型。

写了二十多天,受另一位作家朋友之邀,贾平凹住到了渭北一个叫邓庄的村子继续改稿,又是二十天。天气极寒冷,他专门买了棉裤,又向朋友借了头皮袄才能御寒。吃的饭每顿都有豆腐,以至于小贩专门到门外来叫卖。贾平凹咳嗽得厉害,有时候或竟然不咳,就引得主人家紧张,生怕他煤气中毒死了。

他只准备了二十天的稿纸,一俟写完,又赶回了户县,回到先前那间屋子继续写。如此直写到当年腊月二十九晚上,这天是公历的年1月21日,才终于写完全书最后一个字,第二天就是除夕,对贾平凹而言,这一言难尽的壬申年总算是过完了。

而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只要你自己不垮掉,它拿走的,总有一天会加倍奉还给你。年,《废都》横空出世,一夜之间火遍中国!

贾其时已是全国知名的大作家,商州系列早已蜚声天下,他刚写完《废都》,人还没出户县,有关《废都》的消息已传遍了文艺圈,这时候就开始了“《废都》现象”。

电报、电话、信件以及各大出版社派出的得力编辑纷至沓来,甚至还有一些私人企业和书店老板也想出高价买下这部书稿进行包装。

年3月,贾平凹到北京参加会议,《十月》杂志社的女编辑去其住处拜访。贾平凹拉开抽屉让她看,里面摆着成捆的现金,还有一张出版合同。贾说,这是别的出版社硬塞给他的两万元订金和合同,不要都不行,这是人家社长亲自来谈的,就是认准了想出《废都》。93年的两万元还是很有杀伤力的,在西安闹市区买套好房子应该不成问题。

前赴后继想给贾平凹送钱的人并不止这一家,只要他点头,拎着现金上门的人还多的是。但经过斟酌,贾平凹还是将《废都》的发表给了《十月》,把出版给了《十月》的主办单位北京出版社。

贾平凹和《十月》关系匪浅,他早期的一些小说如《鸡窝洼的人家》、《腊月·正月》、《古堡》、《故里》、《晚雨》等都发表在这本杂志,而且早在他动笔时,那位叫田珍颖的女编辑就知道了。那时的文学是受欢迎的,名作家就是大明星,贾平凹这样的大作家一在西安城失踪,大家就知道他是跑去写小说了,有心人会开始盯着他。田珍颖跟贾平凹联系上的时候,后者正在户县计生委的楼上伏案疾书,门外寒风呼啸,门窗吱嘎,大有《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之慨。稿子改完的时候,贾平凹匆匆给她写了封信:

《废都》写完了,你们到这看稿,还是我到北京送稿?看完稿子咱们再说。

据说田珍颖接到信10分钟后就给贾平凹挂了电话,叮嘱他不用特意送稿上京,寄过来就行,《十月》绝对要。正巧,评论家白烨到户县看望贾,临走时贾委托他将稿子带到北京。就这样,稿子给《十月》几乎就决定下来了。

唯一的一个担心是后来我们都知道的事,《废都》的性描写很过度。这点贾平凹无比清楚,他在后记中写道,“这一部比我以前的作品更优秀呢,还是情况更糟?是完成了一桩夙命呢,还是上苍的一场戏弄?”白烨在火车上匆匆扫了一遍,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对《十月》明言了此事,但对稿子的评价是正面的,“厚重,有分量”,他认为。贾平凹本人也忐忑异常,几乎所有看过稿的朋友都马上指出了这个问题,“太黄”。田珍颖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北京对贾平凹作了一次决定《废都》发表权和出版权的拜访。

争取稿子在业内被称为“组稿”,别的社组稿可以用大把现金去砸,但北京出版社并没有这个制度,而社长又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拿到。田珍颖想了一下,一不愿用双方友情去压迫贾平凹,二不愿以金钱俗物去打动这位大作家,她只谈对这本书的理解,对书中所蕴含的思想的认识,对书中每个人物的评价,用一种“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精神去说服对方。她又给贾平凹看了自己的审读报告,诚恳地说出如果这书给了她社里会如何运作,务求让它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她成功了。别人毕竟没有这个机会,他们连稿子都没有看到。贾平凹退掉了订金和合同(还没签),第二天就去北京出版社签了合同。为保证顺利出版发行,双方约定保密,而市场上还在四处打听《废都》给谁了,有小道消息称转让价达到了一百万元,西安一家出版社更是提早就出了一本《贾平凹与废都》吊足人的胃口,纷纷扰扰,喧嚣不止。

时间很快到了年7月。《十月》杂志是双月刊,每逢单月10日出版,这年7月出了第4期,翻开玫瑰色的封面,目录第一行就是“长篇小说贾平凹废都”。《废都》就这样于无声之中投放到了市场之上。

惊雷响起,当期杂志销量凭《废都》一骑绝尘,达到史无前例的20万份,书商云集求购,有门路的直接带着现金到《十月》,动不动就买走几千册。

但这还只是投石问路。

真正的重头戏是北京出版社早已悄无声息的出版了这本书,并在当期杂志的尾页刊登了出版公告,将会在7月下旬全国上市。

市场彻底爆炸了。

《废都》首印即达到创纪录的50万册,这只是公开出来的数字,因为太过火热,据说北京出版社还给别的出版社、印刷厂授权了不少,最后的正版印刷册数在万册以上。

盗版市场也如烈火烹油一般,后来贾平凹据说收集了50多种盗版版本,有位南方边远地区的工人挑出了书中的错别字寄给成为《废都》责任编辑的田珍颖,意图靠此牟利,田珍颖就回寄给他一本正版,最后她也收集了十几种盗版。据估计,《废都》最后的盗版数量在万册左右,与此同时大街上还出现了一批叫《腐城》、《欲都》的书,打着“贾平凹著”的旗号公然售卖。

公允而论,《废都》之所以给年的中国社会带来了那么大的震动,其中的性描写绝对功不可没,它并不止在文坛上投下了一颗炸弹,还影响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成为了一种文化形象。文坛的评论文章一大堆,还结集出了好几本书,有人誉之为当代的《红楼梦》或《金瓶梅》,但也有人贬得一文不值。但无论如何,《废都》真的“火出圈”了。一位男青年因看了《废都》,按捺不住侮辱了自己的表妹,过程中表妹因之窒息死亡。某大学教授的调查显示,本校学生购得《废都》后,第一遍只看“此处作者删去XX字”的地方,进入圣贤模式或批判模式之后,才会慢慢从头看起。作家最大的悲哀大概就在于此:呕心沥血的严肃作品,却成了多数人心中的“黄色小说”。

贾平凹在王府井签售的时候,北京出版社把他简直当财神爷供着,不但责编亲自作陪,连社里领导也来了。签完之后,社里出钱替贾平凹摆了一桌酒席,邀请领导吃饭赴宴。年7月到年1月这段时间里,贾平凹就是前两年的小鲜肉,代表着超级流量和巨额红利。

可是,花无百日之红,世无万全之事。年1月,《废都》被禁。北京出版社被罚款万元,责编田珍颖被处罚,离开了《十月》。贾平凹则被一记重击,再次住院,期间世人谤他者多、誉他者少,骂他者多、惜他者少,虽然少,毕竟是有的,甚至因为庞大的读者基数,这个“少”也是数以万计的。这些人都保护了贾平凹,使之安然度过了这次风波。

出院之后,贾氏从此只靠作品说话,努力笔耕不辍,于中短篇之外,颇涉猎诗歌散文杂文诸体,又绘画写字,与此同时基本上保持着两年出一本长篇的势头,后来靠《秦腔》获得了中国长篇小说的桂冠茅盾文学奖。而《废都》虽被禁,却在法国获得了费米娜文学奖。多说一句,这并非是法国人慧眼识珠独怜斯人,而是法文版的《废都》基本无删节,更直白大胆,符合欧美的一贯豪放作风;更重要的是,和《三体》获雨果奖一样,都是靠某种对现实社会的批判才让西方高看了一眼——这种盎-撒人特有的多管闲事,本质上延续了他们一贯的搅屎棍风格,今年我们已做好得够多了。

平心而论,《废都》写的只是文学圈子里那点事儿,虽然杂糅了术数梅花、神秘谶纬、勾心斗角、左拥右抱这些元素,看上去厉害无比,但也仅仅是看上去而已,比如庄之蝶(《废都》主人公)和那些女人的情事(尤其是汪希眠夫人、阿灿两人)开始得简直都莫名其妙。它当然远够不上《红楼梦》、《金瓶梅》的高度,甚至法国获奖也嫌勉强,然而从头到尾那种颓唐之态、那种身陷网中不能自拔的绝望,却令人感同身受。更且不说其笔力圆熟,布局精妙,文字方正,文采古朴,确是一代大家。

至今我还记得它的开篇,“一千九百八十年间,西京城里出了桩异事”,跟着便是花开四枝,红黄白紫,每枝都代表了一个女人;天现四日,辉煌一时,每日都代表了一个男人。还有周敏吹的埙(xūn)声,以前不知道是什么,后来在电视节目上看有个小伙子吹过,圆圆的像个葫芦,我总无端觉得,这位哥们也许的确是看过《废都》的。后来读到海子的长诗《传说》,“黄昏,盆地漏出的箫声/在老人的衣袂上/寻找一块岸/向你告别”,我也总觉得莫如改成“盆地漏出的埙声”更为苍凉古朴。

年,经过17年的漫长等待,《废都》解禁。田珍颖家的电话被打爆了,大家都认为这是给她的一个说法。她说很好,用这种形式也挺好。

贾平凹送给田珍颖一套新版《废都》,写着:

田珍颖责编、老师、大姐:十七年前为此书,您倾注了心血,也受到了委屈,成为我们心中的一个痛。十七年后解禁再版,最想告知最要感念的是您。十七年岁月过去,往后的日子,盼您健康快乐。不管怎样,我们干了一件事。

虽寥寥数字,却使人感觉像吹胀了的气球,里面蕴含了千言万语。我们也有理由相信,贾平凹先生终于守得云开见日出,从那场“《废都》风波”里走了出来。

这样很好,正如《废都》终章女主角之一的柳月说:

你是作家,作家到底还是以作品说话的。

贾平凹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靠一部又一部过硬的作品走出了《废都》;而庄之蝶在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却已哀莫大于心死,也已放纵到必欲与旧我决裂的地步,终于永远留在了那座城市。他死了。

这就是《废都》的故事,如果你也曾迷失过、随波逐流过、尝试逃离过……不妨看看这本书,漓江出版社新版,有作者手稿的影印件,可借此一窥贾先生当时创作的心境,书的质量非常不错,仅需38元,一顿饭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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