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4/10来源:本站原创作者:佚名

年12月,一场名为“新时期文学:回顾与预测”的会议在杭州召开,一批知名的文学评论家与作家与会,成为寻根文学思潮开启的标志,这便是当代文学史上著名的杭州会议。过去的文学思潮和流派,伤痕文学也好,改革文学也罢,都是在作品诞生一段时间后才被评论家命名的,而寻根文学却是从一开始,就有明确的自我命名,如今活跃在文坛上的多位作家,都是杭州会议前后在文坛登场。莫言《红高粱》、贾平凹《商州》、阿城《棋王》、韩少功《爸爸爸》、王安忆《小鲍庄》等作品,都被视为经典的寻根小说。在这其中,《棋王》非常典型,其文化意蕴并没有随着时间变化而减弱,即便从今天的高标准去看,其文学性也没有褪色。

阿城《棋王》刊登于《上海文学》年第7期,与当时常见的充满说教意味的小说不同,《棋王》的写法很高级。首先,是语言非常纯粹,对于历史,没有伤痕式的情绪宣泄与控诉,也没有政治上的刻意批判姿态,而是回到原汁原味的汉语叙事之中,而这显然与阿城的古典文化修养有关。阿城对于动荡不安的时代记忆,用了相对克制的态度来看待,这或许是其个人风格与文学趣味的体现,但对读者来说,却看到了与过去很不同的小说风格,享受到了独特的文学美感。

小说主人公王一生是“棋王”,必有过人之处,但阿城在创作时,并没有直接说王一生的棋力多强,作家是隐藏在文本后面的,让故事里的角色来表达,通过其行为来呈现人物的特点,这便是阿城的写法。在今天看来,作者不直接跳出来说话,能够有意识地区分作者和文本叙述者,是多数作家采用的写法,并不算奇特,但考虑到《棋王》诞生的时代,与同时代的作品相比,阿城的写法就显得很独特了。

王一生出场时,是一副呆子的模样。小说里有这段精彩的描写:

棋呆子红了脸,没好气地说:“你管天管地,还管我下棋?走,该你走了。”就又催促我身边的对手。我这时听出点音儿来,就问同学:“他就是王一生?”同学睁了眼,说:“你不认识他?哎呀,你白活了。你不知道棋呆子?”我说:“我知道棋呆子就是王一生,可不知道王一生就是他。”说着,就仔细看着这个精瘦的学生。王一生勉强笑一笑,只看着棋盘。

看起来如此“简单”的人物对话,却不寻常。写过小说的朋友,可以试试,能不能在不破坏叙事节奏的前提下,对这段文字进行删减。恐怕这是相当有难度的,因为这段叙述干货满满,语言十分简洁凝练,三个角色串起王一生的形象:长相精瘦,气质内敛,不怎么在乎外界的评说,有自己的一方天地,而身边的人并不了解他……这些读者容易看出来的棋王形象,并不是作者直接告诉读者的,而是通过各种看似质朴、实则高端的叙事手法,以近乎白描的方式勾勒出来的。

王一生在《棋王》后半部分的形象更加丰富:他与多位象棋高手下棋,但没有人能赢他。但如果止步于描绘一个棋手的形象,《棋王》就无法成为经典,其精彩之处,在于讲述了人们熟悉的那段历史里非政治化的、日常感很强的故事,尤其是关于“吃”的诸多细节,堪称绝妙,引人遐思,如:

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结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有一次,他在下棋,左手轻轻地叩茶几。一粒干缩了的饭粒儿也轻轻地小声跳着。他一下注意到了,就迅速将那个饭粒儿放进嘴里,腮上立刻显出筋络。我知道这种干饭粒儿很容易嵌到槽牙里,巴在那儿,舌头是赶它不出的。果然,呆了一会儿,他就伸手到嘴里去抠。终于嚼完,和着一大股口水,“咕”的一声儿咽下去,喉结慢慢地移下来,眼睛里有了泪花。他对吃是虔诚的,而且很精细。

这又是一段极其精彩的文字,虽然没写一个“饿”字,但读者都能看出来,王一生对一粒米都有近乎疯狂的执念,夸张的动作,让后世读者瞬间感受到前人在生活条件上的艰苦。《棋王》与不少写知青的小说很不同,宏大时代只是人物故事的背景板,而不会直接与那些宏大的命题碰撞或对抗。可以说,《棋王》写的都是日常生活,从这段对“吃”的描写上,也可看出,小说的叙事落脚点是非常细致的。

《棋王》最精彩的细节,当属最后与众位棋手的对战,此时的王一生如同得道的高人,似乎已经超出了凡人的境界:

王一生孤身一人坐在大屋子中央,瞪眼看着我们,双手支在膝上,铁铸一个细树椿,似无所见,似无所闻。高高的一盏电灯,暗暗地照在他脸上,眼睛深陷进去,黑黑的似俯视大千世界,茫茫宇宙。那生命像聚在一头乱发中,久久不散,又慢慢弥漫开来,灼得人脸热。众人都呆了,都不说话。外面传了半天,眼前却是一个瘦小黑魂,静静地坐着,众人都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然而,王一生只是个孤独的棋手,只是不愿意主动卷入时代的宏大叙事罢了,他选择的道路,与当时很多青年不同,却也得到了不同于常人的精神力量。面对老棋王,他也毫不逊色,王一生内心的强大与淡定,由此可见一斑。

但是,《棋王》最绝妙处在于,当读者以为王一生真的达到超然境界时,阿城却强调俗世生活的重要性。在王一生真正成为“棋王”的同时,阿城也通过叙述者之口,提醒读者:“不做俗人,哪儿会知道这般乐趣?家破人亡,平了头每日荷锄,却自有真人生在里面,识到了,即是幸,即是福。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人。倦意渐渐上来,就拥了幕布,沉沉睡去。”

这段结尾的文字,很有哲学意味。这段对生活的感悟与宏大叙事里的革命话语有所不同,不论是下棋还是吃饭,都是一种生活方式,或者说生存需要。到了《棋王》这里,当代文学总算找到了一个不通过情绪宣泄或暴露的方式也可以书写时代的方法了。后世将其视为“寻根”经典文本,王一生身上有传统读书人的笃定与淡泊气质,“根”就在传统文化中,甚至在所谓的“道家思想”中。这种评论视角未必是创作者的本来想法,但阿城身上自带的传统文人的气质,对《棋王》故事魅力的彰显,无疑起到了重要作用。

(原标题:“寻根”思潮下的棋王故事)

来源:北京晚报作者黄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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